《北京味道》之老北京炸酱面 董孟浩手记

蛋蛋（董孟浩）

　　祖籍山东的我，出生于台湾新竹;而后求学就職都在台北，现在定居在北京;我的亲爷爷祖籍想当然也是在山东，不过爷爷是在天津出生，8岁时举家搬迁至北京，居住在南锣鼓巷内的小菊儿胡同里，一直到长大成人，都是在北京的胡同里生活着，就成长背景环境来说，爷爷算是地道在北京长大的北京爷儿们呀。17岁便从军的他，在49年時带着妻小及家人随着国民党到了台湾，无庸置疑的，在爷爷奶奶家里，最常吃的就是北方菜肴。

　　在台湾出生的我，从小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军人出身的爷爷，在生活上非常地规律，与奶奶之间的相处是敬重以礼、相敬如宾的;在我孩提时代的印象中，经常在午后，爷爷坐在书桌前挥毫着毛笔，而奶奶在一旁做女红或是花艺…。两位老人家都烧着一手好菜，不仅是生活上的规律，就连三餐我们也吃的好规律，早餐大多是喝粥配小菜，午餐一定是吃干拌面，偶尔包饺子吃，晚餐多是炒菜做汤，在米飯为主食的前提之下，一定还有很多的馒头…，这样的规律用餐习惯，我吃了将近二十年。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异，十次面条一次饺子的规律午餐，我居然一点都没吃腻，而且从来也没有提过要换样式的要求，唯有在家里头有人过生日的时候，奶奶会特地做一大锅的打卤，我们才会吃到干拌面以外的种面，有打卤面吃的那天就知道一定是有人过生日了。

　　午餐的面条其实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因为那一份改良过的“炸酱油拌面”，也就是我前面说的干拌面，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爷爷奶奶留给我最美好的滋味。在我懂事以后，曾经问过爷爷奶奶，这家里天天煮的干拌面，到底是什么面，为什么外面都没卖的？爷爷说：“因为台湾买不到北方的干黄酱，所以做不了老家的炸酱面，又觉得用甜面酱取代来做不好吃，所以就選用台湾上好的酱油来炸”说真的，这种先用油将葱姜沬爆香后，接著放入猪肉馅炒香，再放入酱油一直炸的家常干拌面，我居然天天从小吃到大,一吃就是二十年，直到离家出外求学。在成长过程中,爷爷奶奶有时也带我出去吃饭，当然也少不了去些面馆吃面，但爷爷奶奶永远都不会点外面卖的炸酱面，他们都嫌那不好吃，当时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我当然知道那是因为台湾没有干黄酱，只能用甜面酱来做炸酱的关系。

　　我忘了是哪一年了，爷爷肯定是去了趟北京，我估计那是他第一次在49年之后回到北京，我从爷爷的脸上感受到了好多种面貌，是怀念的、是遗憾的、更是喜悦的，可惜我没有同行，也没办法更深入地体会那些爷爷在北京的曾经！不過北京之行，爷爷带回了二包“家乡”的“干黄酱”，我永远记得爷爷很得意也很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白色圆柱形的塑料罐子里，拿出了像是珍寶般的干黄酱，以一种神圣而认真的眼神对我说，“北京炸酱面必须要用这个东西做才正宗才好吃”，然后他打开让我闻了闻，我有点被那重咸和豆酱味给惊了一下。爷爷说这东西在台湾找不到，我们今天就来做正宗的北京炸酱面吃吧。

　　爷爷把一大勺干黄酱兑水慢慢地和稀，切好了姜和葱末下锅爆一下，记得我当时还说“这不是和炸酱油一样吗？“爷爷说差不多一样，但酱不一样，而奶奶在一边川烫着绿豆芽、毛豆、黄豆，切着胡萝卜、黄瓜丝和蒜白丝…，我能感觉得到他们比以往更重视这顿午餐。终于做好了，其实我早就在客厅闻着那豆酱香味快受不了了，奶奶按我的习惯把面条煮硬一点，然后过个水，爷爷在那一大碗飘着厚厚一层油的炸酱里，挖一大勺放在我的面碗里让我拌，那时我才知道这酱满稠的，和以往吃的酱不同，我拌的手老酸老酸的，爷爷一面看着我一面往我碗里夹各种的蔬菜，一面还说着说兑点醋好拌而且更香，拌好了尝一下味道，不够咸再加点…，就这样，在我小时候，吃了我人生第一回的有家乡味的炸酱面，这是有别于台湾任何一个面摊上卖的炸酱面，有别于家里以前做过的任何一款面的滋味！在餐桌上，我见到了爷爷和奶奶不同于以往的灿烂笑容。爷爷和我说，你得记得这个味道，这才是真正的北京炸酱面。

　　从那时候开始，爷爷常和我说他以前小时候在北京的往事，可能他觉得我开始懂事了，从爷爷的诉说中，我感觉到爺爺對过往的怀念。常听爷爷讲述小时候在家里吃饭的规矩，小孩夹菜只能由大人夹到碗里，所以他经常踢妈妈的脚再看着想吃的菜，他妈妈就会给他夹去；说小时候念完私塾回家，家里的管家和丫环就会一路跑着喊着“二少爷回来啦！二少爷回来啦”；还说小时候家里不让他和外头的小孩子玩，于是只能在自家的院子里，让管家用竹竿把风筝支上天，然后在家的院子里放…。这一切，我总是听着、记着，放在心里，直到07年我随著公司调派到北京，走在老北京的胡同里，爷爷在北京的十二表妹带我去看以前董家老宅时。霎时间！爷爷曾经讲的小时候似乎都形成了画面一一映在眼前，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清晰，仿佛看到院子里放着风筝的爷爷。

　　当我第一次在北京的面馆里吃炸酱面时，我和店员要了二瓣蒜，再拿起桌上的醋壸倒了一点醋在面里一起拌，老婆和其它的台湾朋友正议论着这种炸酱面的滋味和为什么我要吃大蒜和在面里放醋时，我静静地在一旁吃着面就着蒜，品尝这碗“我早就认识的味道”。

　　爷爷奶奶过世很久了，很可惜他们没能来的及看到身为孙子的我站在北京的土地上，现在的我算是定居在了北京，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北京住着。有次回台见到父亲在院子里浇花，他和我说“爷爷当年辛辛苦苦的把大家都带到了台湾，隔了一代，孙子现在反倒是在北京生活定居”，他笑了笑，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龙的传人”。

　　哪里是我的根? 是北京还是台湾？我想说，我的根在中国。